第十二章、弹一张 思念的琴 隔着东墙
上元节至,偌大的皇宫内四处张灯结彩,喜气洋洋。
除了……破败萧条的盈絮殿。
吱吱呀呀仿佛一推就会倒的木门,炉内那点儿少得可怜的银炭早已烧的干干净净,唯一的一个下人早就私自跑到别的宫里共襄上元佳节。
只剩下床上兀自咳个不停的消减妇人,和她身边正在悲恸痛哭着的男童。
「母妃、母妃,你醒醒好不好?不要丢下承德一个人!」
而床上虚弱至极的妇人已经永远的阖上了眼睛。
旁边燃着的烛火明明灭灭,一阵寒风卷着破洞了的纸窗吹进来,霎时将烛火熄灭,一室黑暗,只剩下了男童撕心裂肺的哭声。
盈絮殿外,远远的站着一位玉树兰芳的少年。少年头束金冠,身穿锦袍。手中握着一把折扇,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开、阖上,再打开、再阖上。半晌,他扬眉,懒洋洋的问身边的侍卫:「阿蒙,这个男童是谁?」
身后高大沉默的男人颔首,语气庄重肃穆:「七殿下,他是十二殿下,名唤承德,是三年前被打入冷宫的柔妃之子。」
「哦?」少年轻笑,风流无双,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漫不经心,「怪不得从来都没在宫里见过他。」
……
三年后。
七皇子李怀恩被立为太子,举国同庆。
觥筹交错的宴席上,太子起身,一举一动,风华天成。
他静静跪于金殿之内,恭敬温雅:「父皇,儿臣斗胆,请求父皇封十二弟为太子侍读,伴儿身侧。」
张牙舞爪的金銮宝座之上,有些年迈的皇帝眯起眼睛,半晌,终於想起了盈絮殿里,还住着自己这么一个无人问津的儿子。
……
金碧辉煌的太子寝宫,元清殿。
一身明黄纹绣衣袍的李怀恩居於上座,不甚在意的端起一杯茶,轻轻吹了口气:「阿蒙,这段日子以来,对十二皇子伺候不周的,都是哪些奴才?」
被唤作阿蒙的男人颔首,语气波澜不惊:「殿下,那些人已经全部在这里了。」
元清殿外,正在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整整齐齐排成两行,纷纷跪下磕头,哭喊求饶。
而李怀恩只是懒洋洋的将青玉杯放在一旁,眼睛抬都没抬:「拖下去,全部斩了。」
「是,殿下。」阿蒙颔首,语气恭敬,面无表情。
……
「承德,我是你哥哥。」
太子寝宫之内,李怀恩面如冠玉,剑眉微挑,看着他露出一个风流俊赏的笑容来。
「哥、哥……?」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少年抬头,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里盛满了困惑。
「是。」李怀恩轻手轻脚的走过来,俯下高贵的身子,用上好的蚕丝衣袖抆拭了一下少年额头上的灰尘,看着他的一双眼睛明亮而温柔,「以后,我就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。」
……
四年后。
皇帝年迈,无法国事,朝中大权尽数落于太子肩上。
入坤宫,李怀恩眉心微皱,御笔朱批,正在批阅手中的奏折。
「吱呀」一声,大门被打开,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年手中端着一盅热粥,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。
李怀恩抿了抿唇,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,他没有抬头,语气平淡:「承德,说过很多次了,这种事交让下人做就好。」
「没关系,承德来做就可以了。」李承德走到他身侧,将茶盅小心放下,自顾自的就开始为他磨墨。
他抬头,偷偷看了一眼李怀恩英俊的侧脸,咬了咬唇,半晌,轻声开口:「哥……你永远都不会抛下承德的,对吗?」
李怀恩笔下动作一滞,但只是一瞬,快得让人无法察觉。
继续之前的动作,他低着头,狭长的眼尾微垂,语气依旧平静:「承德,在这个世上,不会再有任何人胆敢欺辱你、奚落你,嘲讽你。你只需记得这个便好。」
……
两年后。
先帝驾崩,太子即位,改年号为承安,封十二皇子为清远王爷,阿蒙为御前将军。
冬至,冬雪纷纷,梅花吐蕊。
李怀恩束手而立,安静的欣赏着殿外的雪景。
突然,他以手掩口,轻咳了一声。
声音不大,身边沉默肃穆的男人却是一怔,剑眉微蹙,阿蒙张了张嘴,还是轻声开口:「陛下,您的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。」
李怀恩轻笑,依旧是风流俊美,雍容高贵。他用手指轻拭去唇边的血丝,依旧是满不在乎的语气:「看来……要加紧部署了。」
……
转眼,距新帝继位已经三年。
皇帝残暴、严苛赋税,民不聊生。各地纷纷开始起义,意欲推翻暴政,重立新帝。
雕龙画凤的金銮殿内,李怀恩面如冠玉、唇若点朱,负手而立,活脱脱就是一个民间风流浪荡的纨絝公子做派。
李承德看着他,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:「哥……为什么?你明明就不是这样的!」
李怀恩轻笑,转身,他走向李承德,指尖抚上对方白皙的脸颊:「承德,你往日,可是从来没跟我发过脾气的。」
「可是……哥,你已经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了,为什么要这么做?」李承德看着他,眉目间都是痛苦之色,清澈见底的眼里已有泪水。
李怀恩如当年一般俯下身子,动作依旧高贵雍华,他伸手,拭去李承德眼角的泪水,语气温柔的仿佛一握即碎:「我为……让你堂堂正正的坐拥江山,享受万民朝拜。承德,我说过,从此往后,不会再有任何人胆敢欺辱你,即便我不在,也是如此。」
……
七年后。
又是一年冬至。
说书人响木一敲,语气洪亮:「话说,当年皇帝暴政,生灵涂炭。清远王爷忍辱负重伴君左右,足足有三年之久。后终於得到时机,一举诛杀暴君,拯救黎明百姓于水火之中,真真是上领天命,下得人心,实乃苍生之幸啊!」
而元清殿外,黄袍加身、眉清目秀的少年面无表情,侧身而立。他开口,语气清淡:「阿蒙,距他离开,已有七年了吧?」
「回陛下,已有七年过一日。」身后高大的男人依然沉默,只是面容苍老,鬓间已生白发。